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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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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寂靜的校園上空突然響起一陣嘹亮的軍歌,氣勢洶洶,聲若洪鐘,恨不得透過晨光戳穿每個人的耳膜。

南安捂著耳朵掙紮了一會兒,卷著薄被慢慢坐起來,茫然地看著對面床上同樣被吵醒的蘇韻,一臉還沒緩過神的呆滯。

蘇韻攏一攏散亂的長發,立刻清醒過來,迅速把被子疊好,翻身下床:“快起床吧,蕭倦說早上要開動員大會,別遲到了。”

南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認命般掀開被子,顫顫巍巍地順著梯子爬下來,跟她一起到陽臺的水槽邊刷牙。

陸錦還在床上睡著,她們特意放輕了動作,但對方還是被外面越來越大的歌聲吵得發了火,猛地砸了一下床板:“煩死了!”

蘇韻被這聲怒吼嚇得嗆了一大口水,南安連忙放下杯子給她順氣,扭頭看了一眼床上的陸錦,聲音比昨天自我介紹的時候冷硬多了:“陸錦,該起床了,早上要開動員大會。”

陸錦“騰”地一下坐起來,撓撓已經呈雞毛撣子狀的頭發,揉著眼睛下了床,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絲毫沒有要洗漱的意思。

南安掛好毛巾,把頭發連著劉海一起梳上去,換上昨晚洗過一遍的迷彩服,拉著蘇韻要出門,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小聲提醒陸錦:“六點半在中心廣場集合,你換好衣服就快下來吧。”

陸錦皺著眉煩躁地點點頭,宿舍門被輕輕合上了。

沿著樓梯走下樓,南安揉了揉眼睛,從口袋裏掏出兩塊巧克力遞給蘇韻:“估計沒時間吃早餐了,你餓了就先吃這個墊一墊。”

蘇韻楞了一下才伸手接過,片刻後又擡頭去問南安:“那個陸錦看起來……挺不好說話的,我們以後要跟她一起嗎?”

這個“一起”的範圍實在很難界定,大學室友之間的來往分寸也不好把握,南安生平最怕碰上那種“近則不遜遠則怨”的人,偏偏陸錦連她這層底線都打破了,完全就是“近也不遜遠也不遜”,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憑著昨晚的記憶繞過人工湖,再往前就是中心廣場,南安一邊走一邊整理衣著,想了想才說:“看情況吧。”

實在不是她刻薄,她的性格偏冷,遇上小太陽似的的桑嬈才稍稍緩和,現下又要照顧蘇韻,哪還有空去發展什麽室友情?還是像阮北寧說的,不必過分親密,彼此相安無事就好了。

她是這麽想的,另一個當事人卻正好相反。

軍訓動員大會上,輔導員正在挨個點名,宿舍裏的陸錦慢慢悠悠洗漱完,癱坐在椅子上哈欠連天,還在猶豫要不要下樓。

那本深藍色的日記本就是這個時候從斜對面的那張床上滑出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南安沒有疊被子的習慣,在家裏的時候只要把床鋪平整就可以了,今天早上趕時間,她掀開被子就下了床,不小心把枕頭上的日記本一起掀到床邊也沒註意。

陸錦盯著地上攤開的本子,想到南安出門前冷淡卻含著善意的提醒,撇撇嘴,還是過去幫她撿了起來。

目光無意間掃過攤開的那一頁,看見滿滿一頁筆跡淩亂還暈著幾灘模糊水跡的字句,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訝異。

南安吃過午飯回到宿舍的時候,那本日記已經放回了她的床邊。

迎接她和蘇韻的是陸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以及一張極溫暖友善的笑臉:“你們回來啦,吃飯了嗎?我剛睡醒,要不要一起下去吃飯?”

整個上午都靠著蘇韻肩膀打瞌睡的南安渾然不知自己的私密日記已經被對方從頭到尾翻閱過一遍,只是被那種突如其來的熱情嚇退了一步:“我們吃過了。”

“這樣啊。”陸錦的表情有點沮喪,只一瞬,馬上又恢覆了笑容,“那我自己下去吃吧,我們下午在哪裏訓練?我到時候去找你們。”

南安看了蘇韻一眼,確定她沒有異議才老老實實回答陸錦:“教官說在中心廣場的大燈柱邊上集合。”

陸錦“嗯”了一聲,從衣櫃裏翻出一個大大的白色菱格挎包,又往手腕上噴了點香水,走到門口還回頭朝南安眨眨眼睛:“說好了啊,我吃了飯就去找你們。”

她走了以後,南安楞楞地轉過頭,和蘇韻面面相覷:“我們什麽時候跟她說好了?”

“我也不知道啊。”

從那天開始,陸錦再也沒有缺席過早上的訓練,並且一改第一天的孤傲做派,每到休息時間就主動去跟南安搭話,甚至大方表示要跟她分享自己親手煮的咖啡。

面對這根突如其來的橄欖枝,南安非但不覺得開心,反而有種噩夢纏身的驚悚感覺。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陸錦怎麽突然就轉了性子,晚上跟桑嬈打電話的時候特意到外面的走廊上去說這件事:“你說她是不是……”她很少背後議論別人,有些心虛地斟酌著用詞,“特意要捉弄我什麽的?”

桑嬈剛洗完澡,兩只濕漉漉的腳搭在書桌上晾著,臉上貼了一片面膜,吐字有些含糊,那股幸災樂禍的意味卻十分明顯:“說不定人家上輩子跟你是對怨侶呢,可惜這輩子投錯了胎,性別不對,心態就不平衡了,時好時壞的,你且受著吧。”

南安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恨不得穿過手機去掐她兩下:“我這兒都火燒屁股了,別拿你那套狗血小說來說事行不行?”

“說來聽聽,怎麽火燒屁股了?”桑嬈懶洋洋地撥弄著半幹的頭發,眼皮半闔,一派悠閑自在。

南安滿臉郁卒,太陽穴隱隱作痛:“她說要給我介紹男朋友。”

桑嬈這下坐不住了,激動得直拍大腿:“這可不行!故事走向不是這樣啊,怎麽變成都市虐戀了?再說了,你有沒有男朋友關她什麽事啊?”

“我哪知道!”南安被她吵得頭更痛了,不滿地小聲嘟囔,“簡直莫名其妙。”

桑嬈聽出她語氣裏的煩躁,也不敢再胡說八道了,掀開臉上的面膜扔進垃圾桶裏,認真給她出主意:“你真不想跟她來往就別理她了,一句話都別說,就晾著她,你不是最擅長這一套嗎?她要是會看臉色,自然能懂你的意思。”

“這樣不好吧?”南安握著手機,一時有些猶豫不決,“宿舍就我們三個人,我不理她蘇韻肯定也不理她,那不是孤立人家嗎?”

其實熱情起來的陸錦也沒有那麽討人厭,只是把握不好分寸,讓人招架不住而已,要是她慢慢來,給人一點精神緩沖的時間,可能就不會這麽讓人無所適從了。

這麽想著,南安更心軟了:“算了,你早點睡吧,我再忍幾天,看看情況再說。”

“你可別忍著忍著就想起上輩子的孽緣來了……”桑嬈打了一下午軍體拳,確實有點累了,嗤嗤笑著打趣她兩句就掛斷了電話。

南安也累了一天,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被晚風吹得有點犯困,剛要回去洗澡睡覺,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歌聲:“Never mind,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她新換了來電鈴聲,略顯暗啞的女聲在夜裏聽起來格外孤寂,許陌上的名字橫亙在屏幕中間,像一個模糊的暗示,更像一句簡短的預言。

“睡了嗎?”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那麽隨意,隨意得好像他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

南安想笑,又覺得這個念頭很荒謬,於是很冷淡地答:“還沒。”

“軍訓結束了嗎?”許陌上不在意她的冷淡,話音裏含著笑意。

“還沒。”南安的聲音軟下來,但並不是十分的軟,隱隱還有股緊繃的勁,像黏牙的牛軋糖,“有什麽事嗎?”

那頭靜了片刻,響起打火機的“哢噠”聲,許陌上似乎吸了一口煙,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悶悶的:“也沒什麽,我明天要去趟安城,想問問你那邊有什麽好吃的。”

南安沒反應過來,大概過了兩秒鐘嘴角才抽動了一下:“我剛來,還不知道。”

“那好吧。”許陌上嘆了一口氣,很惋惜的樣子,“那你早點睡。”

“……哦。”

這是許陌上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卻只說了幾句毫無營養的廢話,南安洗了澡爬上床,抱著枕頭想了半夜,最後只能把它理解為對方一時的心血來潮。

此時她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心血來潮已經足以讓自己輾轉難眠了。

自從年初那場大病以後,南安發現桑嬈送的黑水晶好像失靈了,是以,不管她怎麽每天對著它默念求雨,軍訓期間的天空依舊艷陽高照,萬裏無雲。

下午的十分鐘休息時間,陸錦拼命往臉上抹防曬霜,嘴裏嘟嘟囔囔的:“你們兩個也太過分了吧?這麽多天一點都不見黑,氣死我了。”

南安歪著腦袋在補覺,她的話自然只有蘇韻來接:“你也沒黑多少啊,再忍兩天就好了。”

陸錦抹好了防曬霜,抓著蘇韻的手腕跟自己比了一下,不禁悲從中來:“你到底吃什麽長大的啊?白成這樣,我媽媽天天做美容也沒你這麽白。”

蘇韻似是有些不習慣這種肢體接觸,聽見操場上教官的吹哨聲,立刻笑著抽回手,轉頭去拍拍南安的肩膀:“集合了,別睡了。”

南安一個激靈醒過來,一手戴上帽子一手拉著蘇韻匆匆朝集合地點跑,生怕遲了要被罰做俯臥撐。

陸錦抱著胳膊落在後面,老大不樂意地撅嘴,直到人群裏的南安回頭對她招手才緩和了表情,捋捋滿頭醒目的彩虹色頭發,拎著帽子大步往前走。

今天的最後一個訓練項目是匍匐前進。

午後的陽光最是熾烈,鋪滿草皮的操場早就曬得滾燙,趴上去已經夠難受了,更別提還要隨著口令匍匐前進,一連串動作做下來,從手肘到大腿都火辣辣地疼,陸錦第一個撐不住,被旁邊的助理輔導員扶著坐到了樹蔭下。

有她開頭,隊伍裏陸陸續續少了好幾個女生。

蕭倦和阮北寧下午有必修課,沒辦法過來,南安生怕蘇韻又像高中的時候那樣累倒,趁著教官給其他人調整姿勢,頻頻朝蘇韻使眼色讓她和自己一起去休息。

蘇韻想起樹下的陸錦,搖搖頭,回給南安一個安慰的眼神。

南安正想著幹脆幫她打個報告算了,驟然聽見教官在喊自己的名字,手臂的勁一松,上半身重重趴下去,下巴磕在粗糙的草皮上,差點咬到舌頭。

“有人來看你。”教官彎腰把她扶起來,指了指跑道邊的一棵大槐樹,“去休息一會兒吧。”

南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渙散的目光一點點聚焦,看清了對面那片斑駁的樹影,也看清了樹影中朝她微笑的許陌上。

剎那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碎裂,融化,而後被陽光煮沸,騰騰的熱氣直沖口鼻,濡濕了幹涸已久的眼眶。

南安眨眨眼睛,緩緩摘下頭上的帽子,忍著全身摔打出來的疼痛用盡力氣往前飛奔,如同急欲投林的飛鳥,電閃雷鳴不躲避,跌斷了翅膀也在所不惜。

許陌上靜靜望著烈日下那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去,淡得幾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心神震蕩的錯愕。

黛色的眉,通紅的眼,咬出牙印的紅嘴唇,奪眶而出的眼淚,沾滿塵埃的閃亮的汗水,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驚心動魄。

那張臉,那張十八歲的,狼狽的,阮南安的臉,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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